風起，唯有努力生存

進電影院看了《風起》。

如果滿分是五個燈（千尋就是五個燈），風起只有四個燈。但最後一幕我還是哭了。雖然不覺得是宮崎爺爺最優秀的作品，卻是七十歲老監督回顧生命的誠心之作，是一個極感人的創作句點。

《風起》的關鍵人物，一個是飛機設計者堀越二郎，一個是小說家堀辰雄，都是宮崎駿喜歡的藝術家。我是宮崎駿爺爺的忠實影迷，除了《波妞》以外，每部動畫都看了好多好多遍。所以很清楚他在《風起》裡頭，放進《龍貓》裡嚎啕大哭的小梅，目送戰友一去不回的《紅豬》波魯克，《天空之城》毀壞的科技，《霍爾》也害怕的橡膠人，《KIKI》與TUNBO的努力，身穿長衣走進草原的《娜烏西卡》……。《風起》有著獨立完整的劇情，但看見這麼多部作品片段的變形，身為影迷的我，知道宮崎駿爺爺正在與自己告別。

《風起》日文片名「風立ちぬ」一詞，是堀辰雄在《風起》小說裡，譯自法國詩人保羅·瓦勒里（Paul Valéry）《海濱墓園》（Le cimetière marin）裡「Le vent se lève! ... il faut tenter de vivre!」乙句。堀辰雄譯為「風起，唯有努力生存」（風立ちぬ いざ 生きめやも）。地震、戰爭等種種世間艱難，如風般始自無形，終於無踪，原本就不容許回頭或留戀。男主角堀越二郎面對變故，每每只能一步跨過去。宮崎駿不在哀傷上做功夫，是看透了世間情景吧。

宮崎駿曾提及這部告別之作：「我想描繪的是，在最困難的時候也用盡全力生存下去的主人公的故事。我做動畫50年，讀過的書，聽過的歌，遇見過的人，經過這麼多年的積澱發酵，在這部作品中得到了最好的發揮。看到完成後的作品，我哭了。第一次看自己的作品看到哭，真是太難為情了。」

甜風起，捎來愛情；肅風起，萬物焚燒殆盡。命運之風無聲無兆，卻沛莫可禦。天地無情，人們不得不跟隨命運努力泅游。堀越二郎生命屢次遭遇風起，兇吉不知，只能奮力向前。有著控訴，雖然沈痛卻不帶壓迫。有著哀傷，即使流淚也不放棄勇氣。二郎與菜穗子夫妻情深，宮崎駿一反常態的繪出深吻的鏡頭。最後男主角噙淚說謝謝時，我隨同含淚長嘆。

這部片子擺脫之前訴諸魔幻的傾向，以兩個真實人物勾勒起浮世萬般情。我很感動。宮崎駿爺爺的別去臨言：風起，也只能努力活著。我會努力， 我也要努力啊！

永夜角聲悲自語 中天月色好誰看

《文學回憶錄》第二十一講，唐詩(一)，第263頁。木心說了：

「杜甫《宿府》：『永夜角聲悲自語，中天月色好誰看？』，這是貝多芬交響曲慢板的境界（音樂豐厚，詩比起來，單薄了）。」

大概是這個曲。

殺不了的美：莎樂美

2006年出版，由羅基敏帶頭分析的《莎樂美》，這二天亂讀的就是這書。

莎樂美，是殺不了的美。

千餘年來，讓歷代畫家喚出來加衣添妝，讓王爾德寫出抛棄神性的劇本，讓理查史特勞斯為之大聲渴求音樂….原本無名無姓的聖經人物，後來卻以莎樂美之名豔冠歷代。少女赤腳嬌聲，拒絕國王的萬般賞賜，只索求約翰的頭。原本想用半個王國交換的七紗舞，最後換到施洗者約翰的頭。

這種場景何等迷魅，引發藝術家無數種靈感。這本書對許多藝術領域也都有連結。

美術，包括魯本斯、提香、莫侯、凱洛……畫作中的莎樂美，手捧斷首兼具狂喜與恐懼，沒有一張是靜悄悄，線條與顏色都在渴求、需索。

文學，王爾德於1893年出版劇本，自此莎樂美改頭換面，自希羅底手中，奪下女主角的地位。而比亞茲萊的插畫，驚世駭俗幾乎讓王爾德的劇本相形失色。

音樂，理查．史特勞斯根據王爾德的劇本，1905年改編成歌劇《SALOME》，於德勒斯登歌劇院首演。書裡找到首演舞台設計圖，首演人員的團體照，其中甚至包括理查．史特勞斯本人。總譜也節錄了。

莎樂美的藝術反叛形象實在太過鮮明，反而讓寫得用力的考證文字，失去辯解的立場。莎樂美存在於莫侯的層層油彩之中，王爾德的文學對白之中，理查．史特勞斯的嘶吟音符之中…藝術莎樂美有鮮明的存在證據，但考古歷史的莎樂美，卻隱晦得像旁邊的旁邊，或者影子的影子，幾乎沒有重量可言。

殺不了美的莎樂美。我自忖砍不下愛人的頭，仍然選擇莎樂美。在殺與美之間，我選擇了美。

這是莫侯(Mreau)。

這是凱洛(Cairo)。

這是提香(Titian)

這是魯本斯(Rubens)

這是比亞萊茲(Beardsley)。

我也有了夏川りみ

七月底沖繩旅行時，天氣豔熱，陽光刺白，清清楚楚一個島嶼城市。

遊覽車停在某一個海邊的小博物館時，戶外音響正播放夏川りみ，沒有邊際的蒼穹大聲響著，猶如天地銘刻的歌聲。那時響著的夏川りみ清澈連天，像卷雲一樣清白的歌聲至今仍迴停在心頭。

最初沖繩有了夏川りみ，後來天與海有了夏川りみ。而此後，我也有了夏川りみ。

Keith Jarrett - The Köln Concerte

科隆的獨白。

夏夜聽來，猶如猶如玲瓏多顏的仙女，尖著腳趾踱在水晶彩虹的邊緣。

自1975年至今，Keith Jarrett 始終不曾老去，依舊低頭敲著他的十指畫筆，一層層繪上，再一層層剥離。 

道法海涵：李豐楙道教文物收藏展

年後忙碌，眼與心乾涸不已。五月工作稍簡，連看幾個好展，心中總算有些春意。其中李豐楙老師的道教文物收藏展，最值得一記。寫了一半又擱下的心得，因為前幾天終於寄來展覽專輯，順勢縫補文字，試著記下春末無風無日渾身舒爽那天，趁晨氣漫步永和街道的看展心情。

宗教博物館位於雙和太平洋百貨公司隔壁，左為碧麗輝煌右是靜謐暗色，極其反差的氣質，讓我不由自主想起當初，位於金錢豹大酒店隔壁的東海書苑。博物館長廊陰亮有節，固定間距透出一整排小光，被制約的我歛心慢步起來。常設展大廳極莊嚴，各大宗教分別展示，文物、聖地、歷史及頌歌等宗教共同元素都有陳列。而具體而微，完整重現的聖地建築模型，幾乎比文物還搶眼。東正教的聖地代表是去年俄羅斯旅行的地點之一：札格爾斯克的聖母昇天教堂。與藍、金色屋頂的古老教堂在此重逢，心中有些激動。透過微型鏡頭，我見到內部一幅幅小壁畫閃著神聖與美麗，小小教堂發著光。

除了讚嘆常設展與博物館建築本體，此行實為李豐楙教授的收藏展「道法海涵」而來。大學時期就讀過李教授的論文，他是博士，曾任職中央研究院，也是通過刀梯考驗的道士。由於他身兼數種身份，無論學理或修行的功力，全國罕見其右。數十年來收藏文物計十萬件，今日因緣終得公開一展。

手繪地獄圖恐嚇惡人，連環諸仙圖喜慰善眾，神秘的符字印章，簡明流暢如藝術品的木刻符版，魁星執筆踢斗，法尺調兵遣將，四功曹分送功過……但見滿室符籙、師刀、抄本、法器、神像畫……。不論是保存狀況還是歷史價值，這批文物好得驚人。

每部中國武俠小說都有七星劍，每部香港殭屍片都出現道符。自封神演義以降，千年來穿梭戲台從不消失的天兵神將，十殿閻王的嚴厲審判，讓人世委屈有了平衡的槓桿支點，嬉罵人間的八仙，救苦救難的觀世音，五斗星君，土地灶君…展示主題雖然冷僻詭譎，卻又與世俗文化互為表裡。這些風俗禮儀與道德制約，早已深化在每個人的文化型態之中，避無可避。

宗教路徑不該經由思辯，只能透過信仰，這是幾年來的小體悟。今年跟著白沙屯媽祖走了一小段，看見許多病痛者，哭著跪求媽祖眷顧，而鑾轎總在虔信者身上多加停留。鑾轎過後，病痛者臉色舒緩似乎得到鼓舞。我見這幕，眼淚經常打滾。宗教所能給予的善能量之一是「安慰」，這種能量沒有任何金錢能取代。我深信所有正派宗教人士，都有這種安慰的力量，神父有，教士有，法師有，和尚有。只要你願相信，我們都有。

在宗教發展史上，這些文物均是無價之寶，真不知教授從何找來。販售的魁星踢斗文件夾，夾著「玉華司鎮宅符」，據說真有法力。我信，恭敬貼在廚房便是，何必多所懷疑。《老子，二十五章》：「人法地，地法天，天法道，道法自然」。《笏記》：「日照天臨，海涵地負」。人地天道，師法自然；天臨地負，日照海涵。那天「道法海涵」特展室，僅僅我與陌客三人巡狻。我在空盪的道法空間裡，獨看，細看，久看，知道有緣者才得來看，不敢特別推薦。我有緣，合十敬禮。

《雨停》

停雨  在左手旁的夜

我擦拭

反覆彎腰消去日間的豪邁水線

剥開  呼吸打碎半個街氣味

攪著泥濘雨傘玻璃 打碎

烏黑掉的層層靜夜

提墨反覆練寫李白

乙頁五言不工整的黑

2012年的小石子

凡投置網子，細砂必流走無踪，只有小石子掛網不去。2012年過去一月有餘，有幾顆強硬堅固有稜角的小石子，至今磨動我的夢。

旅行。2008年後我沒機會長途旅行，最長最遠的馬祖也不過四天。但2012年去俄羅斯十天，廈門七天，梨山三趟，其餘不可計數。長短兼發，遠近同年。於是，工作當成旅行，旅行當成閱讀。不旅行會死的咖啡書蟲館妹我，總算又活了一次。

閱讀。2011年我在aNobii登記讀過168本書，2012年只有48本，三分之一都不到。不讀書，面目可憎矣。所幸有格非。曾堯大哥邊嘆邊讚，馬吉大哥拿著《紅樓夢》比來比去，不讀，枉叫館妹。開始讀也就沒日沒夜，半夜三點完卷難眠，還爬起來寫臉書。人面桃花，山河入夢，春盡江南，都好。我無法捨去其一。2011年底木心辭世，2012年印刻重印先生的十三種作品。洪範重出二種。架頭原有繁簡十九本，我還是買下印刻的每一本。

部落格2011年寫128篇，2012年寫50篇。2012年最後三個月：兩篇。《鏡中書寫》荒了又荒，何只長草，怎麼自照都是個懶樣，這一年魚虫鳥獸滿野地跑，都不關我事。

表演倒是看了不少，波哥雷利奇的柴一，張尹芳與NSO的蕭八，NTSO的套票亂聽一通。展覽卻減了。

愛情繳白卷，工作有難有喜。最重要的是我搬回家了。

媽祖婆：我知道，我有在反省，我會努力讓自己成為好人啦。

晚飯呢？

今天週日，進辦公室加班寫計畫，媽祖節的，火燒眉毛的，一寫二寫寫到傍晚六點肚餓，晃然大悟午飯沒吃。夜襲點華燈，索性去大遠百。聖誕已過幾天幾週，大樹大燈都還在，時光錯亂的只有我嗎？

肚餓，但眼睛更饞，直奔誠品找尋2013年1月的印刻文學生活誌。店架立著一落未拆書，木心，我尊敬的先生啊！書，我大概都有了吧，早年台灣繁體版，日後大陸簡體版，今日印刻重印版，幾十本吧。我不愛讀簡體，例如早年名為《會吾中》後來叫做《詩經演》的書，簡體讀來怎麼讀怎麼怪。先生學問正直飽滿，豈可容許缺手折腿的字體？

然後就在書堆，書排，書架，書封面書顏色書叫囂書舉手書坐下書疊羅漢的空間裡穿梭。那本 2013 Tokyo cafe book，拍完照一轉身就不在架上。真可惜，我想買的。旅行之必要，咖啡之必要……算了，別人比我更必要。

純玩耍，所以開心。因為開心，忍不住買了徐冰的《地書》。

徐冰早年未出名時，畫作整綑在台北路邊隨人喊價，送，都沒人要，誰料到今日火成這樣。這本《地書》真真好玩，果真從頭到尾沒有出現中文字，包括版權頁，編輯是厲害腳色。

結帳時櫃台小姐例行性塞進一本《文化高雄》月刊，我每個月都看的。這期主打2013高雄春天藝術節，果然強檔。猶記去年張尹芳事件，驚險所以難忘，所以美好。今年我也想去看個幾場。但最吸引我的是《好漢玩字節》，去年玩瘋了的我，格子長長寫了一大篇，今年應該更好玩吧，只要好玩我就要去。

我想，我應該會盡力喬3月2日或3日南下高雄去看《好漢玩字》吧，因為那二天大港開唱。開唱囉，大港開唱囉~ 叭叭哇哇啊啊……

然後就開心回辦公室停車場，準備開車回家。夜亮燈黑，房子都可愛起來。咦？晚飯呢？……